“– The life of the worlds is a roaring river, but Earth’s is a pond and a backwater.

– The sign of doom is written on your brows – how long will ye kick against the pin-pricks?

– But there is one conquest and one crown, one redemption and one solution.

– Know yourselves – be infertile and let the earth be silent after ye.”

为什么出生即是伤害?《Better Never to Have Been》读后感

为什么出生即是伤害?《Better Never to Have Been》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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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会认为,只有当一个生命在出生后所遭受的痛苦多于快乐时,我们才可以说这个生命不如不出生。在《宁可不曾存在过》(Better Never to Have Been)一书中,作者 Daivd Benatar 认为事实并不仅仅如此。他通过哲学分析详细阐述了为什么出生总是一种伤害,为什么生育是不道德的;以及,为什么人类的灭绝越早越好。

虽然 Benatar 并非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反生育主义(antinatalism)这种哲学立场的人,但《宁可不曾存在过》是将其带入主流视野的里程碑式的著作,尤其是在它发表后的十年。这本书语言简单明了而且涵盖了各种正反观点,非常推荐所有对生命伦理学感兴趣的人阅读。

流行文化中的反生育主义

反生育主义是一种对生育持否定意见的哲学立场。尽管相当具有争议,近年却越来越被流行文化采纳。影视作品中最为人熟知的反生育主义论调之一来自于《真探》中的男主角 Rust Cohle(Matthew McConaughey 饰演):"We became too self-aware. Nature created an aspect of nature separate from itself. We are creatures that should not exist by natural law." "Think of the hubris it must take to yank a soul out of non existence into this... meat, to force a life into this... thresher. That's... so my daughter, she spared me the sin of being a father." 2017 年的电影《第一归正会》中也出现了具有强烈反生育主义色彩的角色:一个拒绝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备受内心煎熬的环境保护论者。‘Can God forgive us for what we’ve done to this world?’ 他向神父问道。

热门动画《Rick and Morty》更是时常透出这种悲观立场:“递黄油的机器人”和“电池世界里的科学家”都表达了人生在宇宙层面上的无意义。剧中还用了一集来评价“存在”这种状态:有种叫 Meeseeks 的生物,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完成前人的使命。因为对它们来说“Existence is pain”(存在即是痛苦),死亡才是值得追求的。可是,Meeseeks 只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后才能消失(死亡)。在愚蠢的男主人公 Jerry 决定放弃 Meeseeks 的帮助时,无法达成使命的 Meeseeks 陷入绝望开始互相指责:"Why did you even rope me into this?" "Because he roped me into this!""Well, him over there, he roped me into this!"

这段对话是生育现象的缩影。

2018 年的黎巴嫩电影《何以为家》(Capernaum)也带有反生育主义色彩。尽管在那样的背景下,有同情心的人并不会反对男主角控诉父母的行为。这部电影产生了不小的后续效应。2019 年初,海外媒体争相报道了孟买商人 Raphael Samuel 的状告父母案——他指控父母未经他的允许就将他生出来。尽管他的行为更像是某种带有娱乐性质的行为艺术(他父母都是律师,对他的指控也不恼火),反生育主义在印度得到了普及,并获得了许多的拥护者。

现实里的反生育运动

由于人口过度和贫富悬殊的问题,Samuel 的理念在印度得到了不少支持。而放眼全球,反生育的社会运动也在世界各地崛起。它们宣扬反生育主要出自环境保护的原因。

我们的后代将面临不可逆转的气候和生物多样性崩坏,以及无法避免的环境污染、食物匮乏等问题,因而生育是不负责任的。近年获得媒体关注最多的就有 Voluntary Human Extinction Movement(VHEM,人类自愿灭绝运动)和 Birth Strike,而年轻的美国联邦众议员 Alexandria Ocasio-Cortez 甚至向她的跟随者挑明:在气候变化的背景下,生儿育女还说得过去吗?(“There’s scientific consensus that the lives of children are going to be very difficult. And it does lead young people to have a legitimate question: Is it OK to still have children?” )

事实上,少生一个孩子是减少个人碳足迹的最佳方式。

要注意的是,"Child-free"不等同于反生育主义。前者仅限于人类,以自身的发展(包括人身、经济自由)为主要的理由,而且有不少成员是讨厌小孩的;后者则是出于对潜在生命(包括了人类和非人类)的同情。

反生育主义也不等同于消极功效主义(negative utilitarianism)(尽管两者之间有相通之处)——将痛苦最小化的道德价值胜过将快乐最大化——也就是说,只要一个生命中的苦难是尽可能小的,那这个生命就可以被带到世间。这就是为什么推广动物解放运动的哲学家 Peter Singer 并不赞同反生育主义,而不少反生育主义者却是纯素主义者(当然 David Benatar 本人也是)。

(关于 veganism 和 antinatalism 的关联我将在文章末尾讨论。)

是厌恶人类还是关爱人类?

对于反生育主义最常见的态度,就是认为它是一种厌恶人类的观点。在书中,David Benatar 表明这种哲学立场同时包含了“厌恶人类”和“关爱人类”的两种观点(misanthropic view and philanthropic view)。就我的理解而言:因为人类是地球上最具毁灭性的物种而推断出人类不该继续繁衍,属于厌恶人类;因为想避免后代遭受苦难而拒绝繁衍,是关爱人类。两者是兼容的。

出生总会遭受苦难

David Benatar 的反生育主义更倾向于关爱人类的观点。在书中,Benatar 花了大量的篇幅来证明“出生总会是一种伤害”(coming into existence is always a harm)。他的基本分析方式,是通过多种“不对称性“(asymmetries)。我挑选其中三项来简要介绍。

1. 核心不对称性:生活中的痛苦与愉悦

在讨论这些不对称性之前,有必要明确出生(coming into existence)和继续活下去(continue to exist)的区别。核心不对称性是基于出生这个状态来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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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 Figure 1 可以看出,从未出生(情况 B)相对出生(情况 A)更具有优势,除非你认为“愉悦的缺席”(4)是“坏”的。大多数人不会认为(4)是坏的,因为现实生活中我们更在乎存在者的苦难,而几乎从不去想未曾存在者无法享受的愉悦。比如说,我们会对出生在平民窟里的孩子感到遗憾,而不会对未诞生的贵族家庭的孩子感到遗憾。

有人说,讨论不存在的个体是否会感到痛苦或愉悦没有意义,这个不对称性的结论建立在范畴谬误上。而针对“没经过我允许将我生下”,也有人会说,你没法得到未出生者的允许,因此得不得到他们的同意没有意义。

David Benatar 指出,他所讨论的不是个体的状态(states of individuals),而是事情的状态(states of affair)。 他也在书中分章节对伦理学哲学家 Derek Parfit 的非同一性问题(The Non-Identity Problem)作出了解答。

非同一性问题是生命伦理学中经常被提及的问题,尤其是在讨论先天疾病的时候。它听起来有点违背直觉:如果一对夫妇被告知他们生出的孩子将会有某种先天疾病,他们只能通过治疗才能避免先天疾病的发生。然而,这对夫妇仍然决定在未接受疾病的情况下生出孩子,那依照 Parfit 的理论这对夫妇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也不能说“这个孩子其实是可以更健康的”。因为治疗前与治疗后出生的孩子不是同一人,所以出世的孩子不比未出生的孩子处境“更糟“。

David Benatar 认为,反生育主义不仅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且与宣扬残疾权利者站在相同的立场。因为反生育主义认为:就算情况 A 不比情况 B 更糟,情况 A 对于出生的人来说仍然是“坏”的,因此出生总是伤害。在明知该生命在出生后将受到伤害并最终死去,却仍将其带到世间是不道德的。对于家长来说,他们生孩子的理由永远不是为了孩子。

还有的常见反对意见是:难道人生中的痛苦不会带来愉悦吗?为什么只拿人生中是否存在“痛苦”和“愉悦”来判定生育是否道德?

在书中,David Benatar 阐述了痛苦与愉悦的其他不对称性。例如“痛苦”的程度相较于“愉悦”的程度总是更严重:1)如果让一个人选择承受 10 分钟人类所能想象的极度痛苦来换取 10 分钟人类所能想象的极度愉悦,大多数的人是不会愿意的;2)人们会得慢性病(慢性痛苦),但没有对应的慢性愉悦。

许多人会说,可是我一直都很快乐呀?Benatar 解释,那不是长期愉悦,而是长期满足,两者并非等同。(毕竟在中文里,“快乐”一词本身就已经表明了它的短暂。)

“痛苦”与“愉悦”的分布也不同。例如,人类一生中最初的十多年是生活在权威主义下的,孩童至青少年时期我们几乎没有自治权。所以,让一个成年人选择是否愿意永远活在孩童时代,他往往是不愿意的。而人生的大多数愉悦主要集中在青壮年时期,在五十岁之后的生活质量会大幅下降,大多数人会经受自治权的丧失,在病床上度过余生。只有极少数人是在没有病痛的情况下老死的。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在睡眠中死去,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更容易被忽略的,是我们在一生中为了避免痛苦所花的时间。

肉体上的饥饿、口渴、乏力都会“不请自来”;相似的还有精神上的无聊、焦虑和嫉妒。每天,我们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睡觉,保持个人清洁,平衡饮食;注意听歌的音量或者在走路时看红绿灯……以避免痛苦和死亡。只是因为我们作出这些行为时不假思索,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因此,痛苦的分布相比愉悦来说更广更漫长。

基于这个核心不对称性的例子还有很多:掌握知识漫长而且困难,让知识消失却很快很容易(头部遭受重击);得到民众的尊重和爱戴需要付出很多,失去民众的信任却能在弹指之间发生;获得六块腹肌需要过于常人的意志力,但失去六块腹肌……我想我可以不用多说了。

在这个不对称性的讨论框架内,痛苦是一种固有(intrinsic)的痛苦,而不是工具性(instrumental)的痛苦。因此,无论痛苦和愉悦是否能转化为相反的价值(它们的工具性),在本质上,痛苦是坏的,愉悦是好的。预防生命的出现是预防痛苦的最有效方式,且不会有生命的快乐因此被剥夺。

2. 生育职责的不对称性

至少在多数文明社会,选择是否生育是个人自由。从道德上来说,对于命运注定悲惨的人,我们有责任避免将他们带到世间;而对于命运注定快乐的人,我们却没有义务将他们带到世间。这是生育职责的不对称性。比方说,文明社会的大多数人会谴责那些没有条件抚养孩子却不断生育的家庭,而不会对那些富裕快乐的丁克家庭嗤之以鼻。

无论是出于宗教或是其他原因来驳斥这个不对称性,都不是出于那个可能出生的人的利益而考虑。我们选择生育的目的不尽相同。有不少孩子是性行为的“意外”,有些是社会或宗教压力下的产物,有些人的出生是其父母养老的“手段”。这些目的大多符合恐惧管理理论(Terror management theory),也就是说有意识的生育往往是出自人类对死亡的恐惧,认为儿女是自身生命的延续。即便这种延续只有象征意义——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与自己被后代遗忘的时间差不多仅隔三代人。

将这个生育职责的话题延展到女性身上(在 The Antinatalism Magazine #2 中提及):反生育与女性平权也是兼容的。怀孕、生育和抚养子女对女性造成的伤害尤为显著。而降临到世间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将在社会中扮演性别秩序中的被压迫者或者施压者,以及其他社会阶层中的剥削者和被剥削者。

3. 回顾善行的不对称性

这是我觉得 Benatar 观点中最无法辩驳的不对称性:当一个人把一个将遭受苦难的孩子带到世间,这个人对他的行为产生悔意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也能够为了那个孩子而感到悔意;相反,当一个人没能把快乐的孩子带到世间,他是不能为那个孩子而感到后悔的,也不会有潜在的人被剥夺快乐。

我的理解是:即使反生育主义是错的,那也不会有潜在的生命因此受到伤害。与之相反的代价则是巨大且无法挽回的。

所以当有人说:“那如果我能确保我的孩子健康地在富足的环境下成长呢?“答案会是:你不能确保。

是否值得出生 vs 是否值得活下去

反生育主义者遇到最频繁的发问是:既然出生这么糟糕,你为什么不自杀?

发问者没分清“出生”(coming into existence)和“继续活下去”(continue to exist)的区别。(Jordan Peterson 和 David Benatar 辩论时也经常出现这个逻辑混乱。)对于未曾出生的生命,来到世间是一种伤害。而对于已经出生的生命,死亡也是一种伤害(当然,不少哲学观点也认为死亡对于已死的人不构成伤害,Benatar 也在书中花了不少篇幅解释了他的反对意见)。因为我们已经出生,我们便具备了继续存活下去的本能、意愿和权益。所以,除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证明自己确实是不值得活,自杀是对自身,家人和好友的伤害。

生命的灭绝是否值得惋惜

反生育主义认为,尽管灭绝的过程是值得惋惜的,灭绝本身并不是坏事。毕竟对于即将灭绝的物种来说,将会有越来越少的生命受到伤害。所有的物种都将面对灭绝的命运,那是迟早的事。

当然,人类的存在加速了生物的灭绝。研究表明,自 1970 年以来,人类已经消减了 60% 的野生动物。这些野生物种的快速消亡与我们的消费行为脱不了关系:目前,地球上的所有哺乳动物中,人类饲养的牲畜占了 60%;所有鸟类中,人类饲养的禽类占 70%。

但反生育主义不意味着加速物种灭绝是符合道德伦理的。因为“被杀死“(killed off)和”逐步死亡“(die off)是有差别的。我们不希望已经存在的生命遭到迫害,只希望它们能通过不育来逐渐消亡。这样来推断,给流浪动物做绝育,让畜牧业退出市场都值得推崇。我们不需要为这些出生必受难的动物的消失而感到遗憾。

从“厌恶人类”的角度来看,人类的灭绝将会是地球上大多数物种的福音。因为减少了人为导致的环境破坏,大多数的物种可以和谐共存,继续它们固有的弱肉强食系统直至某些物种的逐步消减。

此外,人的出生即是成为奴隶制的贡献者或者受害者。除非我们停止一切消费行为,不然没有中间状态。从总数上来说(因为我们达到了全球人口的高峰),现代社会的奴隶人数比四百年前还要多。2016 年的报道显示,现代奴隶人口有近四千万人。

毫无疑问,相比“被杀死”,人类自愿的灭绝是最理想的:让人口维持一定的速度递减。David Benatar 表示,尽管越是离人类灭绝的人所经受的苦难可能越多,人类自愿灭绝本身并不值得惋惜。

只不过,自愿灭绝的几率对我们来说非常小,而非自愿灭绝的几率却非常大。尤其是气候崩坏,可能会在半个世纪内消减大量的已有人口。在此基础上,还有人工智能、核武器、行星撞击、超级病菌带来的生存危机。这些危机发生的几率比较小,但毁减人口的速度和规模都是巨大的。

反生育主义与纯素主义(veganism)

既然是以受难为关注点的伦理(suffering-focused ethics),是不是意味着反生育主义者必须也是纯素主义者才能实现道德价值观上的统一?前提是你认为道德一致性(moral consistency)是值得追求的。这也是反生育主义者之间经常讨论的问题。

许多反生育者尽管同意畜牧业对动物所造成的长期痛苦,却无法放弃自己的短暂味蕾愉悦。纯素主义作为一种哲学立场与反生育主义有许多重叠之处。在我看来,如果某人同意 David Benatar 提出的基于同情的反生育主义,那他就必须要成为纯素主义者才能保持道德一致性,才能希望他人也保持道德一致性。

不过,纯素主义与反生育主义一样,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有违常理和生殖本能,因此会激起人们强烈的抵触情绪。就好像味蕾愉悦无法成为让动物受难的理由,成为家长带来的愉悦也无法成为让子女被伤害的正当理由——前者可以靠补充剂和植物肉来替代;后者,那些对成为家长有迫切渴望的人则可以考虑领养或者资助贫困儿童:每年,有超过三百万的儿童因为营养不良而死亡,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估算,全球有超过 1.53 亿的孩子是孤儿(其中包括了仅有一位监护人的儿童)。

在很多人看来生育是理所因当的。但《宁可不曾存在过》等持有反生育主义哲学立场的著作却告诉我们这种理所因当经不起反复推敲。希望在这本书的影响下,有更多的人能够思考生育的后果和影响。就像拥有奴隶或者歧视女性这些曾经“理所因当”的行为,我们习以为常的社会传统可能是不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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