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珍贵的事变成负担
十一月的瓦赫宁根气温竟跌到了零下三四度,杂草和树丛还没来得及全部变得枯黄就被覆上了一层白霜。出门散步需要做更多的心理建设了。但寒风(和痛苦)有一项被低估的作用,就是它能赶走许多思绪,成为注意力中唯一的东西。
刚过去的那个周日算是近来比较 eventful 的周日。中午看了纪录片《迷航》。故事和人物本身足够曲折真实,似乎只按时间线来呈现事件始末就足以让人开眼界了。而案例本身的独特性放在中国整个政治体系中又像是在上演一场超现实戏剧,惊奇、又不可思议。这部电影在豆瓣上没有条目,我之前也从没了解过乌坎事件。机缘巧合知道 IDFA 的放映,深知这样的画面自己要是身在大陆可能永远看不到。觉得我经历的「现实」又和许多人的错开了。我们就这样活在各种碎片化、被部分遮蔽的现实里。人类能在这种情况下达成任何共识简直都是奇迹。
下午参加了反生育主义国际(antinatialism international)的线上启动派对。很难想象这个哲学立场在近几年内得到的关注和成长:不仅已经有主流媒体的报道,还有(不止一个)专门讨论 antinatalism 的播客,成员上万的非英语母语反生育主义群体,之后还会有电影节等等。不过,对繁殖持否定态度的人越来越多,或许并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撇开反生育主义围绕出生前与出生后的诸多论点,人们要多么愚钝和盲目才会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世界?又要多么自大才会觉得自己能给孩子一个好的人生?
因为这两个活动再加上一点情感上的不顺,心情需要平复。于是在太阳落山前(天差不多五点就黑了)决定出门走走。原本打算走远一些,但冷风让我无法逞强,只能沿小区的边界走一圈。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看我。在惨白中透着晚霞的天空以及被丑陋脚手架包住还没造好的房屋前,面对着我的竟然还有一只灰色的小鹿。她注视着我的举动,对我好像有点警惕但又不是太想鸟我。我们彼此对看了没一会儿,我还没试图走近,她就一蹦一跳地朝着前方的低草地去了。
离开的一路上,像是触动了什么感应器似的,周边房屋里陆续出来了好几个居民,个个都倾斜着身子望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我身后的一个女士还特地回家拿了手机再跑出来。「你看到她朝哪个方向去了吗?」我问,放眼望去是平得所有去过荷兰的人都知道有多平的低草地和水塘。「我不知道啊,根本看不到她了」那个女士回答,脸上还挂着欣喜的笑容。
「她看起来个头挺小的,我希望她不是和父母走散了。」
「应该不会。附近的居民说她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回到家,我忍不住想:在脚手架附近见到野生的鹿简直像在森林里见到独角兽的感觉差不多!不仅十分神秘还觉得自己被「自然」眷顾了一样。但我又忍不住觉得这么想十分荒唐。之前凌晨的时候同学也有在小区附近见过鹿。同样,这只是一种「现实」中的一个场景,凑巧被我经历了一下而已。
在水塘边看水鸟平静下来的心到了深夜又焦躁郁闷了起来。我突然想到自己见到那只鹿后的反应:「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似乎是我某种既定思维的体现。我总会下意识去揣测不幸。我意识里的语境总是和被抛弃有关。我猜想这大概与我的童年经历脱不了干系。我想到几年前因为没法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坦诚地和一个在乎我的人表达我的看法,在深夜扬长而去的画面。对方或许也感到被深深地抛弃了。我最近在情感上的不满足也和这有关。即便有充足的证据表明对方在乎自己,却还是在不停寻找自己被冷落的蛛丝马迹。
我打开 Waking Up 应用,播了 David Whyte 朗读的 Sweet Darkenss。Whyte 朗读诗时有一个一贯的「解说+选择性重复」的操作。这次他在把诗读完第一遍后说,人类总有办法把本该是珍贵的东西,比如孩子、伴侣、事业、甚至自己创造的艺术,变成一种负担。
When your eyes are tired
the world is tired also.When your vision has gone,
no part of the world can find you.Time to go into the dark
where the night has eyes
to recognize its own.There you can be sure
you are not beyond love.The dark will be your home
tonight.The night will give you a horizon
further than you can see.You must learn one thing.
The world was made to be free in.Give up all the other worlds
except the one to which you belong.Sometimes it takes darkness and the sweet
confinement of your aloneness
to learnanything or anyone
that does not bring you aliveis too small for you.
把宝贵的东西变成负担,这大概是人活着的附属品。或者,这个现象也许是随人的意识一同出现的,难以割舍。Whyte 的朗读我听了两遍,思考许久,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在「too small for me」和「the world I belong」之间作出平衡,作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判断。但我觉得今后我会不断提醒自己:The world was made to be free 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