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喜欢化学会成为一种罪
想象你是达尔文。
你生活在一个《圣经》不被质疑的时代。虽然也有几个人与你想法类似,但你还是忍不住推迟了《物种起源》的完成和出版计划。你意识到发表这部作品会带来严重后果,你也不愿相信你的发现:《圣经》是错的,上帝不存在。你不想让你虔诚的妻子感到不快,不想面对一个更残忍的事实:心爱的女儿安妮在 10 岁时夭折,她真的消失了,没有天堂在等她。
之前看美国作家 Michael Pollan 和汉密尔顿的一次对谈,他在开场时说(大意):「有些知识你不能知道,知道了就犯了法。所以抱歉了观众,我说的这些东西也会让你犯法……」这大概就是《汉密尔顿药典》想打破的一种荒谬境况。为什么有些仙人掌可以养在家里观赏,但从它表皮里提取麦斯卡林却能让你坐牢?
记得好多年前第一次看 VICE 在油管上传的几期免费节目,汉密尔顿那会儿还是头发长长呈鸟窝状的哥特少年,面容和身材都像极了神探加杰特又或者是 the Horrors 的主唱。那时候觉得他总有一种像是实习生被迫送去亚马逊丛林搞毒的尴尬感。嗓音低沉说话含糊,喉咙里像藏了一只青蛙。他的一本正经的旁白有时会很好笑,形容自己进入丛林的那段独白至今让我印象深刻:「这里到处都是植被,树的身上长着树,蚂蚁的身上爬着蚂蚁」「I felt like I was ganbanged by vegetation... 」现在的汉密尔顿简直体面过人。发型干练了,甚至已经有许多白发,口条也清楚多了。他的黑眼圈倒是没变,当然,对化学的无比热爱也没有变。
《汉密尔顿药典》是一位从小喜欢自制炸弹的男人花费数年时间,用民族志的形式,以迷幻剂和药品为载体给化学写的情书。每一集分别介绍一种「药品」,每一集的猛料都足以做出一篇政治生态学的博士论文。他尽可能将这些药物放在所处的社会中来解读,既不吝啬于展现出它们的神奇效用,也不会掩饰其背后种植、采集、交易等过程中的阴暗面。几年来,汉密尔顿和他的摄制组走过了南美、非洲和亚洲,其中不乏一些惊心动魄的场景和感人至深的对话,也有让人啼笑皆非尴尬到不行的骗局。《汉密尔顿药典》让我知道最奇妙的致幻剂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能找到,让我看到南非濒危鲍鱼和中国除了饮食之外的更深联系,让我看到最完美的麻醉气竟被放在了灯泡里……也让我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诸如像 Devil's Breath(从曼陀罗提炼的东莨菪碱)操纵人类意志的可怕程度。或许听上去很刻奇,看完三季后,我觉得自己和汉密尔顿一样,认为药品的成分里是可以有「爱」这个成分的。
与药物相关的种种问题都来自权力和控制。出于无知而对某种「药品」非法化,将其生产推向地下,导致生产者为了利益最大化而将浓度提高,或经过转手不断加入其他成分。用药者通过地下渠道获取商品,往往不具备可靠的产品和 harm reduction 知识。个别人因为使用不妥当而受到伤害,让药品背上恶名……接着恶性循环。药和毒没有界限——它们的性质随着历史、文化、用途,摄入的方式、环境、浓度、剂量的改变而改变。可卡因的原树古柯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如果单单泡茶来喝,古柯叶说不定会是像咖啡那样让许多人喜爱的提神饮品(看看可口可乐有多受欢迎),但又不会像咖啡那样让部分人产生心悸。在医生的指导下,大麻能给患焦虑症,以及帕金森、妥瑞症病人带来极大的身体缓和作用;迷幻蘑菇里的赛洛西宾能帮助戒烟瘾,缓解抑郁症,减少绝症病人对死亡的恐惧;卡痛树的叶子能缓解身体疼痛和精神劳累,即可以提神又可以使人镇静,却不容易像其他止痛剂那样产生依赖性……为什么这些植物被恶魔化,非法化?《汉密尔顿药典》给出了一些让人信服的解释。
总之,我向所有有求知欲的人推荐这部纪录片,也推荐汉密尔顿这个人。从他的访谈判断他也应该不介意人们通过非正规渠道观看这部作品。汉密尔顿的这份工作是不可持续的,不仅是因为题材本身,也是因为拍摄的艰辛和危险。至少目前来看,《药典》不会再有第四季。
最后,以他在咀嚼过 salvia divinorum 的叶子后说的一番话做结尾: "No plant should be illegal, and the war on 'vegetables' is insane. Nothing of use will ever be achieved by making plants illegal." 希望人们不再惧怕化学方程式,不再认为有些知识是危险的,不再让孩子们对化学失去兴趣。希望这些植物、菌类最终能帮助到真正需要它们的人,让这世界上的痛苦更少。